星期日現場:元朗最後一夜與凌晨04:22的十二芒星

//在八鄉警署進行完一輪人類觀察後,就被送往元朗警署過夜。女警將我鎖入羈留室後離開,我試着大叫「王百羽!」果然聽到標誌性的沙啞嗓音,不過在走廊的另一盡頭,叫到「伍健偉」的名字時,才發現K剛好就在對面。

男倉與女倉隔着一道高牆,看不到對面,但頂部沒到頂,聲音是互通的(或者是為了巡倉的聲音肯定能夠吵醒另一邊?)於是我和K就在上庭前的最後一夜,在羈留室聊了三、四個小時。而作為Android人的我發現,呀,原來玩Clubhouse就是這樣的感覺(話說CH有間房叫「秦城監獄臥談會」,今有「元朗差館臭格房」……)看不見人,但聲音比人更加有溫度,令人對話裏滲着的感受和情緒感知得更加清晰,於是內容也愈發深入。與K在外只是點頭之交,但那夜我們卻從官司與年期,自己的經歷,談到人生的意義。K說,很開心在最後一夜,能夠有這樣的深談。

翌朝,腰纏鐵鏈上了警車,在前往西九的路上,天氣非常好。西九門外的橫額與人潮都看到了。而在警車駛過的一瞬,看見那位曾經救我一命的先生,而他也發現了我。時間太快,手未及舉起,但我們都看到了對方。

到了閘前,看到好多熟悉的攝記大佬,我做了一件之前從來沒做過的事:超誇張地笑着,想要去搶鏡頭,才想到自己戴着口罩,唯有單眼。

我一直記着這件事:被捕後要找鏡頭笑。這是一個前線囝教我的。在前線被捕時,他見身邊被捕的人都「很頹」,他不想外面的人覺得被捕了就很可憐,很慘咁,所以他被捕後坐在地上被警察圍住,仍在警察身後的空間,拚命找鏡頭露出一個笑容。保釋後,他還特意去找,但可能「拉完喺度笑」的形象不適合放入報道,相片因此沒有見報,他還有點不開心。他被控的是暴動,不知道我這一張「國安犯」笑相又怎樣了呢?希望這隻囝會見到啊。

庭審過程相信大家在新聞中都看見了,容我省點筆墨。沒錯,庭審一直去到凌晨2點半——若非楊雪盈不支暈倒,可能還要繼續。未必為人所知的是,休庭後,我們又等到4點,才有懲教囚車來接。

於是見到我確實意想不到的一幕。囚車駛出西九,竟然還有攝記等着(好慘啊四都冇得收),而在攝記身後,是6、7盞手機燈在瘋狂搖晃,一聲聲聲嘶力竭地喊「撐住呀!」

到坐在囚車之內,我才敢相信:原來真係會見到啲燈㗎。原來以前喺車外嗌手足,車入面真係會聽得到㗎。

這6、7名手足沒能跑多遠——我這才發現,西九周邊的路幾乎全部被封,好幾個路口都只有橙帶和警察。

但在臨離開九龍,上高速公路前的一個轉角,連警察都沒封到那麼遠的一個轉角,有一個人影,一手舉着手機燈,一手舉起五指。

車緩緩駛過轉角,緩到我數得清楚,隔着厚玻璃窗透進來的,一個小小的手機燈光電,原來會折散成一顆十二芒星。

我看不清他的容貌,他穿著怎樣的衣服,甚至他是男是女,只見到他在黑夜中顯得特別蒼白的手掌,與那顆十二芒星。

車沿着我平日回家必經的路,一路駛向大欖女懲教所。國安法落案起訴首兩日,是為記。

3月3日

於西九裁判法院被告席

文.何桂藍//

📌 全文:《明報》